嚙臂哉
嚙臂哉
辟光醒時(shí),天已黢黑。 他幼時(shí)有次睡昏,自恨虛度了一旦,非常羞恥,深重一巖石,長(cháng)梗心中。 巖石今已不在了。 生年不滿(mǎn)百啊。 他不想起身。再等一等。再躺一躺。 帳外的十枝銅燈亮著(zhù)。炭爐上的提梁卣,咕咕輕響。 肚上一條腿,是小虬的。小虬。他夢(mèng)到她。 先是在血紅室中,他的阿母曹美人仰鴆死,流血,他的一目淌淚,湯湯為河水,往低流去。光一閃,他逃到了花架下,小虬在,從小就在他臂中的小虬。他喂她吃葡萄,她一口嚙他指上。 她已長(cháng)大了。睡得恣縱,纏匝他身上,半獸半人。 他看她發(fā)叢中的臉。發(fā)也好,??潤潤,像小駒尾鬃。知道她也醒了,睫顫顫的偽寐。 他湊近。太近了如何看得清?卻要看,一心看她。她前日穿紫袍,昨日是赪衣,再又是縹青,千色萬(wàn)色之上,皎如白日的臉。 她惱,袖一翻,障住臉。 他撥開(kāi)袖,與白日接吻。 她撫他雙唇,病君唇上起的一層酥殼?!冈趺慈绱??!?/br> 「就是如此?!?/br> 「是你與我?」 「是我與你?!?/br> 他下巴摩挲她頰。下巴應是光潔的,昨日她才為他刮過(guò)須,今日又長(cháng)出來(lái)了。她咕噥一聲,是罵他多髭犬。他笑,也不言,如此混沌交纏,不言也好。 小虬偎他,懶似貍奴:「乃父懲我不?」 他親吻她:「騃哉?!?/br> 「竇后哩?」 「也不足慮?!?/br> 小虬笑,頗得意,「我,良醫,非乎?何以酬我?」 他說(shuō)給她聽(tīng):「與我齊?!?/br> 是早有的心志。 她凝看他,手舉起,輕批他頰,啪,又揉一揉。 「你不敢?!?/br> 「獨我敢?!?/br> 不是他頭一次許諾了。但無(wú)例外,一聽(tīng)此言的小虬,最是心防千重。她冷笑:「你二十了。再過(guò)十年,膚柔骨脆,溲溺滿(mǎn)床,如我父一般。我猶妄想,不該,你猶妄想,更自私?!?/br> 「我不能永年,我知。故此要給你憑恃?!?/br> 「那就封我長(cháng)公主?!?/br> 辟光摩挲她的頸:「還是委屈。我不教你委屈?!?/br> 小虬將厭鄙之色高掛臉上,如持一柄斧鉞。再進(jìn)一步,她可要斫人了。 他一目圓睜,笑作童子詼諧:「不樂(lè )?吾妹是吾妻,豈不駭煞人?」 道德的憂(yōu)虞棄之不顧,實(shí)際的艱難也能船到橋頭,手牽手行非分事,玩世不恭,是他的終極愿望。 也是為求虬虬動(dòng)心。 遺憾的是,小虬睨他,起身離床。 他也跌下來(lái),伏床畔望她。壯大如山,戚戚如犬,示病挾情。 「虬虬,何之?」 小虬立炭爐邊,從提梁卣中倒了熱湯,端著(zhù)耳杯。耳杯美麗,里頭漆繪了四只鳳凰,正中一朵并蒂蓓蕾紋。她看,慢慢飲湯: 「遠矣?!?/br> 次次是戲弄,次次愿者上鉤。他倏然暴起如獸,撲來(lái)抱她,耳杯擲遠湯灑一地,佯狂,亂響,頭臉在她胸前亂拱: 「捉汝返矣?!?/br> 她又膩煩,又陶醉:「不。你有小羊了。我不?!?/br> 他口中呼哧呼哧,「何來(lái)小羊?宰之烹之!」 「陰氏?!?/br> 其實(shí)說(shuō)了就后悔了。她與他血rou相連,高貴,獨一,怎能妒?不屑妒。 怪她禍從口出!辣辣之虬,竟淪為幽幽之鬼。 他止了sao亂,靜下來(lái):「你還是傷心了。不然,怎會(huì )記得?!?/br> 她不出聲。 他抱她坐回床邊:「虬虬,你知我這一年。病未發(fā)時(shí),最憂(yōu)病,不知將來(lái)事,心頭萬(wàn)端,就總是想,想弄出來(lái),能靜些。因此多姬妾?,F既病發(fā),就好了,心也定了?!?/br> 是以也挾私隱回來(lái),一一講與她聽(tīng),任她謔弄。他總是想她在。 「狂疾好?」她嘲笑。 他的聲低低,「狂疾好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