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(fā)露兮

    天子來(lái)嘉德殿，視太子。

    那是他為之絞盡心血的愛(ài)子。親選好乳母，好師傅，又除去他微賤的生母，才有了今日這暨暨儀儀的太子。為此子，舍得，也值得。

    太子不在殿中。應是在庭下。兒好詩(shī)，從前徹夜徘徊，耿耿不寐，為了作詩(shī)詠蜻蜓。他稔知他的兒子。

    老宦扶掖天子，降東階，往庭下。

    夜烏青，肥月高懸。妖邪的肥。

    傍朱墻而生的一大蓬白花，傾瀉落地，如雪似瀑?；ㄏ?，雄壯男人的身背，一聳一刺，振翅而飛。細雪雙臂泛光，如一條白綾，顫顫的，纏死了男頸。

    yin冶涕泣與舒爽呻吟交織，貪婪無(wú)倦。

    女子素頸伸長(cháng)，一張臉從堅壯背上升起。素面是雪，眼是黑潭。

    楊氏！

    他認得那面孔。他的弟婦。阿弟總是「阿嬋，阿嬋」的喚，珍之若拱璧。他啖過(guò)手足的這一簞食，也不虧負之，下種，附送了一個(gè)嬰兒。既然阿弟自幼陰痿。

    又不對。楊氏死了。那精魅纏住的是他的兒他的血胤他的千秋萬(wàn)世。

    精魅也望見(jiàn)他。

    她笑了，一張口，哇，嘔滿(mǎn)了男身。

    他的兒，他的女。

    天子大病。

    東平鄉主幽禁郡邸中。

    未幾，太子將郡邸的閽人悉數換成了東宮甲卒，太子家令兼東宮書(shū)記張嵩親至監護。

    不容有失。

    邸中諸婢驚惶，以為不能免脫，必駢死一室。鄉主安存，「徙交州，足矣。日啖荔枝二三斤，不樂(lè )？」

    婢涕泣：「恐死于道中矣?！?/br>
    鄉主撫婢背，「勿憂(yōu)。罪止我身?！褂洲D頭，向一旁的張嵩，「不信，問(wèn)張翁?！?/br>
    張嵩含笑，不語(yǔ)。

    鄉主不肯罷休，纏姃彭：「阿媼說(shuō)嘛?！褂植涣咧刂Z，「我將來(lái)得勢，封阿媼當邑君?！?/br>
    姃彭慈愛(ài)揶揄：「我為邑君，則封鄉主當牧豬奴?！?/br>
    太子往德陽(yáng)殿，視父。

    天子多年來(lái)戒懼的，不僅是家族病史，也因肇創(chuàng )的王朝難以承受「天厭之而不得壽」的妖言。他的抗衡手段，卻未免虛妄，為求長(cháng)生，將親妹嫁給了自稱(chēng)仙人的方士，后來(lái)騙局發(fā)露，腰斬了方士，癡想卻不能輟，日日服食丹藥，終于膚生癰瘡，艷若桃李。

    帳中，篆煙香濃。

    天子倚于床，看他：「與你說(shuō)過(guò)了。龍蛇女子，望之生津，食則衍禍?！?/br>
    太子靜定：「昔年阿翁生津之報，我正身受?！?/br>
    「于是就敢廢格明詔？我已足夠恩慈，只是殺她乳母。也殺不得？」

    「陛下已使她早喪生母，若再失乳母，咎在我?！?/br>
    天子戟指：「自然咎在你?！箯陀志氲?，「是為報復我當年賜死你生母？」

    「阿翁行自認必須的事。我也是?！?/br>
    「阿一，阿一！我卻不能如此揄?yè)P你?！固熳訌U然長(cháng)嘆，「你本來(lái)是佳兒。無(wú)一不佳?！?/br>
    太子從容言說(shuō)：「儲水成淵，是為酬大愿時(shí)滅火?！?/br>
    天子怔愣，忽而哀怨笑了：「大愿，就是一又忮又求的小婢?！?/br>
    「她會(huì )長(cháng)大?！?/br>
    「難道不思千古名聲？」

    「那時(shí)我已不存。何況阿翁?！?/br>